自从九月开展，“荟雅南州——明代广东文人的艺术与生活”这一展览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媒体陆续报道，观众络绎不绝。有别于其他展览，“文人展”的展厅设计可谓是别具匠心，在空间表达上，设计师参考明代的建筑与园林，以及明代绘画中的场景描述，在展厅中复原了书院、门廊和明式书斋等场景，又大胆加入了透窗、芭蕉、竹石等历代园林的常见元素。观众时而行走于书斋学院之间，时而游玩于山水园林之处，又可以欣赏书、画、诗、酒、琴、茶、花、香等展品，雅集于竹影琴韵之中，凝视于年代雅物之微。在“文人展”的展厅中，不乏倾心于古籍、忘情于自拍、陶醉于昆曲、禅立于莞香的观众，有喜爱有痴迷，自然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一些观众表示“文人展”特别好看，展厅又美，但是有点形式多过内容了；格调好高啊，但“我等俗人”不知道怎么融入啊……
带着这些赞赏与争议，【专访】有幸采访到“荟雅南州——明代广东文人的艺术与生活”的策展人，牛晓琰。
“我希望观众一走进来就可以感受到明代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能是有其展必有其人，牛晓琰本身就是一位温文尔雅的气质美女，在听到关于如何平衡展览形式与内容的矛盾这个问题后，像是早已料到，她婉婉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从开始筹备这个展览起，我们就不想单纯展示文物，特别是定下艺术与生活这个主题之后。如何能让观众看到这些展品后，还能了解它们是在什么背景、环境、因缘下创作出来的，比如《名园雅集图》、《南园五先生诗》、《诸家题肤公雅奏图》卷等，包括田黄石文彭刻章这样的作品，它们是在一种特定的机缘下创作的，所以我们就从后半段‘雅集清赏’开始介绍文人诗酒唱和的交流、交往方式和明代广东文人圈中的生活时尚。特别是最后一部分‘燕闲雅艺’，直观地把‘香花茶琴’做成生活体验式的空间，专门设置了茶席、香室、琴台这些场景来呈现明代文人的生活和习惯，让大家从这些背景中了解‘诗集’啊、‘图卷’啊这些作品原来是在这样的环境和活动中产生的。
这些场景的设置同时也是希望走进展厅参观的观众可以有机会真实体验明代文人的生活。但实现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因为展览设定的展期很长，能够调配的人员也有限，团队每个人也还有着自己很多日常的工作，经过讨论，我们最后决定效仿明代文人，定期举办不同主题的雅集活动，邀请老师来展厅内表演，这样观众来到茶席就可以品一品明代广东流行的素馨花茶，走到香室就可以闻一闻明代文人喜欢的梅花香，最后在琴台那里还可以欣赏到专业琴家用明代的古琴演奏经典曲目。同时展览还配套了很多教育活动，比如插花课程、茶道品析、造纸、线装书制作等等，所以我们算是尽了最大努力让观众能通过不同方式来体验明代文人的艺术和生活。”
记者：那您在准备这个展览的时候，有没有设定过目标人群？
“有的。展览是对所有人开放的，我们也希望藉由这个展览，使更多的大专院校的学生和外地游客能够了解广东的历史文化。很多人提到广东便联想到它的富庶，而忽略了它的文化底蕴。甚至有时候会有人下意识地说‘怎么去广东上学啊，那个地方都没什么文化。’实际上明代的广东书院兴盛，讲学成风，出现了影响全国的学派，并且涌现出一大批杰出的学人，所以我们想通过展览把这些呈现出来！”
岭南地区一直被视为蛮荒之地，历代官员的贬谪之处，虽然唐代韩愈治理潮州时，发展出了“海滨邹鲁”的声誉，但放眼整个广东，傜民与汉人之间的隔阂依旧，疍户也常常聚集船上，海盗之乱屡见不鲜，常常不服中原的管治。直到明代，这个中国从传统社会向近代社会转型的重要时期，随着大一统的建制，中央对全国强有力的管控，包括新的户籍制度的推行，岭南逐渐向中原靠拢，甚至开始展露锋芒！只是牛晓琰想展示的不仅仅是文人们的作品，还有他们的生活方式。
他们是有名的文人，他们的生活追求雅致
陈献章，“江门学派”的创始人，主张学贵质疑、独立思考，是岭南唯一从祀孔庙的人，世人尊称“白沙先生”；湛若水，陈白沙的弟子，提出了“随处体认天理”的学问宗旨，继承和发展了儒家心学；丘濬，明代实学的开创者，著名的政治家、理学家、史学家、经济学家和文学家，提出“藏富于民”、“以民为本”的思想；霍韬、梁元柱、袁崇焕、陈子壮、邝露、南园前后五先生、岭南三大家、诃林净社等等。
这些著名的人物或者团体就是明代岭南文化的代表，他们的思想、作品均震撼甚至影响了中原的“正统”文化。在展厅中，随处可见他们的文集、书画和其他作品。这其中，牛晓琰重点介绍了一幅梁元柱的少年自画像，而这幅画像的旁边即是一间复原的明代书斋：
“明代岭南涌现出的这一批杰出的文人，他们的日常生活和居处环境是怎么样的，他们的思想、作品是在怎样的环境下产生的？我们复原了一个书斋，观众可以从书斋这个很私密的空间来了解文人们的喜好。
你来看这幅画，就很清晰地展示了明代文人的生活。它是梁元柱的自画像，梁是岭南一位很重要的士人，从画中就可以看出，明代岭南士人的生活情调已经和中原的士人们很接近了。你看他上面的东西特别讲究，这是海棠盘，上面摆的是佛手，散发着清香，这就是案头清供。旁边放的是线装书，线装古籍是明代的一个标志，因为线装书是从那时候开始定型的。”
在牛晓琰介绍这幅画卷的同时，展厅里响起了悠然的古琴声，但她的思绪丝毫没有被打断，任然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画卷，时不时用手指着她喜欢的一个个细节：
“这边放的是香妃竹的笔管、端砚、梅瓶，还有打香篆的用具，整个就是典型的文人情调。你再看他的服色，是一件蓝色直裰，蓝染的衣服在明代画像里经常出现，包括王阳明的画像。然后森琅公（即梁）又为他的蓝色直裰搭配了一双红鞋，所以他应该是一个很潮的士人，哈哈哈。他旁边的书童是典型的广东人的面孔，手上也拿着古玩，前景摆着一盆盆的菖蒲和兰草，整幅画非常清雅，又很有明代气息，我们最后也选了这幅画作为展览的宣传海报。”
与宋代的含蓄内敛相比，明代文人艺术审美化的生活似乎更具有展示性。一方面，学术话语权开始下移，文人群体不断扩充；另一方面，明代的文人在每一个生活细节都极力追求雅致，小到案头清供，大到园林设计，无不体现了他们对艺术和美的追求。其实关于明代文人艺术的展览并不少见，比如苏州博物馆的“吴门四家”系列展览、天津博物馆的晚明绘画展等等，而牛晓琰却独辟蹊径，选择展示文人们艺术化的生活和生活中的艺术，个中缘由着实让人好奇。
“其实很简单，也是为了给当下的传统爱好者有一个参考。现在很多人开始涉猎传统的艺术，比如茶道、香道、古琴等等，那这些传统雅艺古人到底是怎么玩的呢？明代文人在社会阶层的属性来说，涵盖面更广，他们的雅艺跟现代人的生活也更为接近，所以我们就想还原一下他们的生活方式，给喜欢这种生活方式的人提供启示和借鉴。”
记者：能举一些例子吗,您具体是如何还原文人们的生活的?
“主要体现在最后一部分‘香花茶琴’，这是从明代广东文人的诸多风尚中提取出来的最典型的四样。明代广东有四市：广州的花市、东莞的香市、罗浮的药市和连州的珠市，其中最兴旺的就是东莞香市，包括香港的得名也是从这里来的。这边展厅里展示的正好是打香篆的工具，我们雅集活动的时候也会展示给大家看。
这边还专门设了一个香室，其实明代的文人和我们一样，也会听歌、聚餐、喝酒、聊八卦，但不同的是，他们不仅会互赠诗书画，还会定时打坐，像湛若水就会要求学生每天静坐4小时，从下午三点到晚上七点，这个香室就是还原明代文人以静坐来勘研学问的习惯，他们在静坐中会焚香，一方面为了计时，同时天然的香气也具有提神凝思的作用。”
为了能还原明代文人的生活爱好，牛晓琰和她的同事们其实花了很多心思，比如文献记载当时的大儒陈白沙研制有一款素馨花茶，团队小伙伴就跑去中药铺买了很多素馨花，但是这种花单独泡有一股酸苦的味道，他们不停地实验、改良，最终找到了最合适的茶叶和素馨花的配比方式，调试出了最舒服的口感。按照牛晓琰的原话，观众终于可以在雅集活动中喝到明代的味道了。只是，作为策划了这样一个精致、儒雅、有气质的展览的策展人，牛晓琰平时又会有哪些爱好呢？原来，她也喜欢打坐。
“修禅可以让我更专注于当下”
作为一个有着浓烈古典气质的美女，牛晓琰除了书法、古琴这样的爱好，还有一个从初中就开始的习惯——打坐。2012年开始，每年冬天她都会抽出几天假期去庐山打坐，这样的坚持和明代广东的文人算是有着某种程度上的不谋而合。
记者：您的修禅经历有没有帮助到您对展览的策划呢？
“有的，至少它让我可以从另一个角度去了解明代文人们的思想。比如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禅宗的净慧老和尚说‘安住当下’，一行禅师说‘保持知觉’，圣严法师说‘身心合一’，在我看来‘知行合一’也在说着同一件事——每时每刻你的心和你在做的事是要合一的，你要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换句话说就是要每时每刻关注你的当下。打坐是在训练专注力，明代的文人都有这个习惯，湛若水要求学生们每天打坐，白沙先生也主张‘先静坐，后读书’，这都是在注重训练专注力，提高对事物的敏感度，对增强理解力也很有帮助。”
记者：最后再问您一个问题，策划这个展览，是因为您对古人生活的向往吗？
几乎没有思考，牛晓琰就说出了答案：
“比起古代生活，我更喜欢现在的生活。这其实又回到‘当下’这个话题。对于古人而言，他们的生活在当时也是当下的生活，那时的科技水平等方面发展到那个点，他们就是那样生活的。但和古人不同，我们有我们当下的生活，我们的节奏是快的，生活是便利的，虽然会有忙乱有污染，但无疑是我们应该专注的生活。当然，古人可以用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去打磨一件精美的作品，这种追求与坚持在现代生活就比较可贵，是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
记得有一次我导赏结束，一位观众跟我说：这里展示的明代社会和当下的广东很相似啊。这也是我最想传达的地方，明代的广东处在一个经济非常繁荣的时期，在这个基础上文化不断发展甚至走到全国的前列。现在我们的经济也很强，那文化也一定可以发展得更好，更繁荣的。最后也希望参观此展的观众，在了解岭南文化的同时，更能够在快节奏的生活中放松身心，找到一份古雅与宁静。”
采访：管志雨
摄影：黄坤怡
本文来源：网易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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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丽娟_NQ306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