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几公里的涂鸦艺术街，在“美丽城市”项目中消失了

色彩鲜艳、风格各异的街头涂鸦一度是圣保罗人的骄傲，它们和灰暗城市形成强烈对比，是一种对混凝土建筑粗野风格的视觉抗议。在一段历史当中，涂鸦更是和巴西的混乱政局相伴而生。

但这座巴西城市正在失去它“迷人又危险”的吸引力。

五二三大道是当地著名的涂鸦街，被认为是拉丁美洲最大露天涂鸦博物馆。

这条东西走向的大街，两边的围墙和路障都被各式风格的涂鸦覆盖着。北侧是彩色涂鸦，和整条大道一起，延绵几公里，南侧的更多是黑白灰色的涂鸦，主题深沉。

但现在，它们在一个“美丽城市”清理项目中“恢复”成一片灰色水泥墙。

今年一月份上任的圣保罗市长Joao Doria，一上台就对街头涂鸦进行了大规模清理。

今年二月底，他出台了一项新的反涂鸦法案，违反者得上缴6000多美元的罚款。他希望以此对抗街头随意涂鸦的行为，这也成了人们口中“1985年巴西独裁结束以来的最大镇压”。

Doria是一名富豪市长，自执政以来，他就在缩减过于臃肿的政府体系、打击了官僚主义，在圣保罗居民中赢得不少赞誉。

但当他让城市工人将五二三大道上的彩色涂鸦抹去以后，民众被触怒了，他们纷纷上街抗议。因为富豪的身份，人们不时将Doria和美国总统特朗普做比较：他过去拥有自己的一档电视节目，还在竞选市长时自掏腰包作为竞选资金。

法庭也发布了禁令，禁止市政厅在没有得到文化遗产部门同意的情况下抹掉涂鸦。但10 天后，Doria 推翻了裁决。

“我们不是反对城市艺术，而是需要克制”，Doria 市长解释。

他声称主要打击的对象是那些被称作“Pixo”的涂鸦文字。Pixo 在巴西是“标签”的意思，涂鸦者用粗黑色的线条留下自己的签名或者宣言。它有些类似于楔形文字，颇具有 1980 年代重金属专辑封面和海报上的字体特点。

在巴西，Pixo 本就是一种违法行为。涂鸦者们大多是些被剥夺了社会资源的青年，他们希望用 pixo 对公共空间重新定义。他们会依据建筑的形态和社区所在，选择涂鸦的模式和风格，以至于 pixo 成为了不同帮派的地界标识。

这样的街头涂鸦，早已经超出街头艺术，成为权力表征。无论新旧社区，不管是街边围墙还是高层楼房，pixo 无所不在。但要让 pixo 出现在大楼顶端，涂鸦者必须到达公寓和办公大楼的最顶层，他们常常打破门窗、或是贿赂门卫放他们进入。

因此，在另一部分人眼中，pixo 常伴有危险行为。这类墙体示威充满攻击性，诉求与情绪表达太过硬核。城市管理者希望“歼灭”这类涂鸦，原因就在于它们具有煽动性，而且从审美角度来说，它们在建筑物上密布，显得“丑陋”。

对那些艺术风格更贴近大众的涂鸦，Doria 市长用了“招安”的方法。今年六月，圣保罗将落成一个“街头艺术博物馆”，被选中的几名街头艺术家将会得到私人公司赞助的资金用于涂鸦。

在此之前，政府和商业机构早已无法忽视涂鸦的存在，他们通过举办艺术节或是进行商业拍卖，将具有高度艺术性和风格性的涂鸦出售。

2016 年里约奥运会开幕前，巴西最著名的壁画师 Eduardo Kobra 就在里约热内卢一个废弃的海港码头的墙上，创作长达 190 米的涂鸦作品，并且申报了“单人完成世界最大壁画”。他的作品大多是巨型肖像，用色鲜艳，丝毫看不出控诉的意味。

Kobra 年少时期就开始进行街头涂鸦，曾经因为“破坏”的罪名被警察逮捕。但他现在成了一名壁画师，收入主要来源于业主或基金会的赞助。

巴西著名的双胞胎兄弟涂鸦组合 OsGêmeos 以卡通风格的黄色小人出名，他们不仅在世界各地巡回展出涂鸦（实际上更像是在画布上的插画作品），一幅作品的售价还超过 10 万美元。

但是不少涂鸦人士并不买账。他们认为涂鸦的内核就是对高等社区、正统社会以及当权者的宣示和抗争。

一旦涂鸦艺术家被业主委托或授权作画，涂鸦就失去原有意义，成了壁画。

涂鸦艺术在巴西的兴起本就源于巴西异见人士的社会政治思潮。

1960 年代中期，巴西军人发动政变，推翻了古拉特政府，建立了以 H.C.布朗库为总统的军人政权。此后连续两任军政府总统都取消了民主制度，实行独裁统治。

涂鸦艺术家们受到美国嘻哈文化启发，开始发展自己的风格，主题逐渐从对商业消费广告的批评演变为学生运动对军人政府独裁政策的抗争。

同时，动荡不安的政局之下，巴西犯罪率走高，利益既得者纷纷建立起高墙保护自己的私人财产。

这反而使得整座圣保罗城变成了一幅巨大的涂鸦画布。

现在，圣保罗的涂鸦艺术已渐渐远离过去充满社会政治批判意味的表现方式，趋向审美追求和自我意识形态的肯定。

从这个角度来说，Doria 市长下令抹掉涂鸦墙，触怒了那部分希望保留文化遗产的圣保罗民众。

但更为巧合的是，此次关于涂鸦合法性的冲突正好出现在巴西政局的紧张时刻。

2014 年 3 月，巴西媒体披露巴西石油公司高管伙同政界人士集体腐败，利用外包工程虚抬报价收受贿赂，涉案金额达数十亿美元。

这使得巴西的政治阶层陷入动荡之中，并加剧了该国历史上最严重的经济收缩。

今年 3 月，巴西总检察长 Rodrigo Janot 提请巴西最高法院对巴西高级官员展开了调查。

这桩“巴西史上最大腐败案”引起了人们对于私营公司以及公共利益的讨论。而涂鸦者将其工作视为收回公共空间的一种方式——他们用涂鸦收回这个被私人利益占用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