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绝唱遗韵)
近几个月,故宫博物院因一幅画火了,引发了全国的观展热潮,很多人排队数小时,就是为了能一睹这幅画的真容。
这就是中国绘画史上中国青绿山水的巅峰之作《千里江山图》,画这幅作品的是一个18岁的少年王希孟——这位在中国画史上鲜有记载的画家,以他旷世巨作留给了后人一个长久不衰的话题,也留给了世人很多的疑惑和不解。这次展出对于《千里江山图》的探讨和解析成为了学界的又一话题。
不久前,广州美术学院邀请了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故宫研究院中外文化交流研究所所长余辉先生举办了一个“王希孟与《千里江山图》卷”讲座。余辉先生经过多年的研究,通过翔实的资料为读者解疑关于这幅长卷的一些问题:包括此画的真伪,王希孟与宋徽宗、蔡京等人的关系,作品画的是什么地方等。透过这些问题,穿越历史的迷雾,让我们尽量真实地触摸和感知此画的历史脉动。
真伪之争,传统绘画的魅力所在
《千里江山图》由于在画史上鲜有记载,此画主要信息来自于画作卷尾的蔡京题跋和元代高僧李溥光的题跋。
根据跋上信息可知此画被宋徽宗赐给了自己的宠臣,也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奸臣之一蔡京。但在几年后蔡京主编收录由晋至宋画家的《宣和画谱》中,居然没有提及这幅作品。所以,对于这幅作品真伪,学术界一直有争议,有学者认为蔡京的跋与画作尺寸不符、磨损程度有异,认为此画是由蔡京跋文与原画拼贴而成,并且少年天才王希孟也只是传说。更有学者甚至认为此画就是清初大收藏家梁清标的伪作。而且这幅画命名为“千里江山图”并给作者名字“王希孟”也是梁清标的的手笔。所以此画作者是否姓王?也存疑。
余辉先生认为,此画蔡京的跋文位于画卷的卷尾,从痕迹学上看的确与画面不一致,其中有一方印章也只有一半出现在跋文上,这正是很多人质疑的主要根据。余辉先生经过研究发现:蔡京的跋文最初应该是在画作卷首,如果并置在一起可以发现它与卷首画幅破损的纹理走向是一致的。为了证实这个观点,余辉先生把原大仿真本带去了德国柏林一个从事刑侦专家处,对方一眼就看出此跋文的位置不在卷尾位置,应该在卷首。余辉先生猜测,后来的收藏者觉得蔡京的名声有碍观瞻,但这个题跋对于此画意义重大,所以把卷首题跋割取重裱在卷尾。将蔡京的跋文移到卷尾,这样在开卷时就不会那么刺目,减少让它“抛头露面”的机会,这类事例在美术史上并非鲜见。
中山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杨小彦作为这次讲座的主持人,他认为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在中国绘画史上少有记载,而且仅有一幅作品传世,这种现象并非孤例,同样,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也是同样状况。
青绿山水,构建皇家审美
余辉先生还通过史载王希孟和蔡京的活动对比,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只要蔡京在朝廷在位,王希孟就入“画学”,蔡京被贬,王希孟就沉寂,入“文书院”干粗活。由此可看出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千里江山图》所用的绢都是皇宫定制的质地细密匀整的宫绢,与同时期的《听琴图》《瑞鹤图》以及李唐的《江山小景图》尺寸相同,应该是同一批宫绢由皇帝御赐给画家的。
皇帝御赐给画家们有何用意呢?余辉先生大胆的推测——宋徽宗期望通过这些画家来完成一个“国家项目”:解决和攻克山水画的设色问题,重新建立“丰享豫大”的皇家气象和宫廷审美观,以实现自己的绘画理想——画中江山。并由此反对当时萧索疏淡的文人审美观。年轻而具有冲劲的王希孟正是理想人选,可惜,王希孟画完《千里江山图》没多久就去世了。北宋著名画家李唐留下的三幅重要的重彩作品《万壑松风图》《江山小景图》流传至今,但青绿颜色都几乎脱落,呈现出李唐水墨苍劲的艺术面貌。余辉先生笑称,这完全是李唐故意所为,他内心是崇尚水墨的,在徽宗要求下不得不画青绿山水。
《千里江山图》的艺术价值和意义就在于建构了青绿山水画的标准和绘画语言。而之前的李昭道、李思训父子的作品以及展子虔的《游春图》都不是真迹,此画应是现存较早体现了山水画用色的观念并形成完整的审美体系的重彩山水画,影响深远。宋徽宗建立的皇家审美到南宋绘画时虽有一定延续和继承,但没有发扬光大。元代赵孟頫把青绿山水画文人化,明代仇英、沈周等复古唐宋时期山水,但青绿山水日渐式微,“水墨为上”占据绘画主流,影响至今。这次故宫的青绿山水特展影响这么强烈,也与艺术界对失落已久的重彩山水的敬仰和向往有关。
同时,宋徽宗在国家主流审美和个人取向上具有双重审美标准,一方面他大力倡导金碧辉煌的宫廷审美,但同时,他从不让自己的后人学这些,他自己个人画得更多的是诗书画印结合的文人审美作品。
很多人想知道《千里江山图》这幅旷世名作到底画的是我国什么地方呢?余辉先生通过卫星图像与作品比对,以及画中出现的建筑、漕船等信息特征,认为王希孟画的应该是庐山、鄱阳湖、长江一带的江南风光,其中的三叠瀑、双瀑都是福建仙游景观,可以大致推测,王希孟从最南端的闽东南沿海,向西北到达赣北庐山、鄱阳湖一带,在吴郡取景苏州长桥,在南京通过运河北上都城东京,将沿途所见收入画中。从笔墨来看,此卷的山石结构全以短小的披麻皴出之,笔趣显然更近于董、巨一路的“南宗”画法。
《千里江山图》无疑是美术史上的千古绝唱,也是千古之谜。时至今日,人们还饶有兴趣围绕这些谜团进行研究和探讨,这也正是传统艺术在当代还能散发迷人魅力的原因所在。
当代专家看传统
《千里江山图》引发的热潮,反映出人们越来越重视自己的传统。近年来在当代艺术界,很多活跃的画家和艺术理论家开始重新回望传统——我们曾很长时间崇尚西方,但经过多年的发展,越来越发现我们自己的传统具有广泛生活的基础和背景。这次故宫又适时地推出这种展览,让我们有机会观看原作来了解我们伟大的艺术传统,自然引发了人们广泛的关注。这说明我们的文化自信心在提升,对传统的看法也在改变。我相信,不会再出现对传统的彻底否定,相反,随着对西方越来越了解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传统如此伟大。
——杨小彦
这次学术讲座是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大讲堂”的系列讲座,每月做一次,在全国邀请包括艺术史、社会史、古代艺术鉴定鉴赏、书画装裱等各个领域的专家来讲座,不仅仅局限在绘画。“大讲堂”不仅仅面向学院师生,还面向社会,期待与社会文化爱好者建立一种沟通平台,这也是艺术对外拓展的方向之一。
——何小特(广州美术学院美术馆传播部主任)
当下对传统艺术的关注和宣扬,对艺术的发展具有促进和借鉴意义。一、古人对艺术的态度,对待艺术的虔敬之心,他们没有任何浮躁和急功近利,用全部身心对艺术的锲而不舍地追求,是值得现在艺术家借鉴和学习的;二、《千里江山图》为什么觉得不像18岁的少年画的呢,这和宋代画院重视文化的综合素养有关。学习画艺的同时,强调历史、文学、书法、音韵等与绘画互通互融,这种诗书画的综合训练既能净化心灵,又能丰富画家笔墨内涵。只有这样才能在画艺上做到博大精深。这些优秀的传统值得借鉴和传承。
——余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