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王诤
“荒木经惟.花幽”近日在北京798艺术区桥艺术空间正式开幕。本尾久子女士担任策展人，作为一名活跃于国内外的独立策展人和出版人，本尾久子与荒木经惟自20世纪90年代初的个人作品展《天使祭》以来，已经在多次的展览会与写真集的制作中建立了深厚的信赖关系。发布会现场，她介绍说荒木经惟的“花”系列拍摄的起点缘于跟妻子阳子密切相关的故事，“他在阳子病床边拍了一束辛夷花的照片，这开启了他的‘花’摄影生涯。”“澎湃新闻·艺术评论”专访策展人本尾久子，通过她的讲述和解读，荒木经惟作品外的形象也更为鲜活。
荒木经惟，“花灵”系列，“日本和纸”，90×60cm
作为荒木经惟迄今规模最大的一次“花”主题摄影展，展览名“花幽”取自荒木经惟为本次展览亲自题写的日本书道。展览集中展示了荒木经惟从1990年至2019年，三十年间拍摄的各类以“花”为主题的经典作品，包括 “花人生”、“花曲”、“千禧年之花”、“花与JAMORINSKY”、“色情花”、“花小说”、“花灵”、“POLART”、“绘卷?花幽”九个系列，共计500余张作品，其中“绘卷?花幽”是艺术家几个月前专门为本次展览创作的8.8m长卷。
“绘卷花幽”是荒木经惟几个月前专门为本次展览创作的8.8m长卷
中国当代艺术家徐累在发言中说，荒木经惟一辈子就拍过两件作品，“一个是女人，一个是花。”在他看来荒木经惟的作品没有什么决定性的瞬间，都是捕捉日常转瞬即逝的事物，“他的作品就是他生活流逝的过程，这跟日本人本身的生活态度和美学文化有关，都在一花一夕之间。” 演员廖凡作为“荒木经惟?花幽”艺术大使也来到发布会现场。谈及自己对荒木经惟的认知要从20年前的电影《东京日和》算起，“当时看的时候只知道这是一个爱情故事，后来我才知道是导演竹中直人看了荒木经惟为他妻子拍摄的同名影集之后，非常感动，专门拍了这部电影。片中，中山美穗出演的就是荒木经惟的爱人阳子。”
“荒木经惟花幽”策展人 本尾久子
专访：本尾久子“：花本身附有很多生命本能的东西”
“其实人的脸才是最‘赤裸裸’的”
澎湃新闻：此次展览集中展示了荒木经惟从1990年至2019年，三十年间拍摄的各类以“花”为主题的经典作品，很想知道，之前他有没有涉猎“花”为主题或拍摄对象的实践？
本尾久子：在1990年之前，荒木先生当然也有关于花的创作，但那个时候拍的花很多都是无意识地创作。1980年代初，他曾经拍过一段时间彼岸花，当时他的住家附近有一所寺庙，庙旁一片墓地，长有很多彼岸花。这个记忆留在他脑海里非常深刻，他当时拍了很多彼岸花的黑白照片，在日本摄影界也引起了一定的关注。从他自己创作角度来说，尽管拍得也很认真，但他觉得自己当时还没有准备好，只是在做一个尝试。
荒木经惟，“花人生”系列，银盐手工放大，51×61cm
澎湃新闻：此次展览呈现的拍摄对象大都是鲜切花，很少有野生的花。是不是之前荒木拍摄的野生花多一些，就像墓茔边的彼岸花？
本尾久子：80年代初拍的那些彼岸花也不全是野花。这和日本花道有关，日本人有在自己家宅中摆放插画的传统，为的是在居室中重现自然。那些花朵在被剪切下的过程中已经死了一回，在镜头前把它枯萎的过程，拍下来给人呈现的感觉就是花在镜头前一遍一遍地死去，直至最后花完全凋谢的那一张静止画面，花的生命到此结束……观众看到这些以后会有不同的理解，有的认为花的生命就此结束，有的认为花的生命是循环往复的，因为这些照片得到了再生。
荒木经惟，“花曲”系列，c-print，110×75cm
澎湃新闻：花在日本文化中甚至成为某种国民性的譬喻，荒木先生怎么看待花以及它背后的意涵？
本尾久子：荒木先生曾说过一句话，人们常常谈起裸体照片，但大家全然未曾发觉，其实脸才是最“赤裸裸”的，脸会暴露你所有的一切。他还说过一句话，人年纪越大，他的经历就会越暴露在自己脸上。这就像女性生完孩子后，身体会留下一些物理性变化的痕迹，而脸反映的则更多是精神层面的变化。对于荒木先生来说花就是他自己，他在拍摄花的时候，其实是想要用作品来投射到自己。从这个角度来看，荒木先生首先自己就是一个富有魅力的人，通过花他想要把这一点表现出来。花朵本身是一个生殖器，它需要通过授粉来进行繁殖，为此它要拼命地让自己变得妖艳来招蜂引蝶，最终完成授粉。可以这么看，花有时候确实比人类还要更拼命更努力，看上去花是非常静止的，但它其实附有很多生命本能的东西。
荒木经惟，“花曲”系列，c-print，110×75cm?
澎湃新闻：此次以花为主题的作品中，不少画面中都带有一只死去的壁虎，以及一个同荒木先生相仿脖颈间挂着“PENTAX”相机的玩偶，这有什么特殊的意涵吗？
本尾久子：荒木的太太阳子生前有一只爱猫奇洛，一次它捉到一只壁虎，得意洋洋地将壁虎尸体衔到荒木先生面前。荒木先生便将这只壁虎命名为“JAMORINSKY(亚木林斯基)”，之后精心保存并经常和花放到一起拍摄。这是因为他希望在摄影作品中加入一些刚好是性质相反的要素，在他看来这就像是人性，既有洁癖的一面，也有肮脏的一面，这些复杂的面向交织在一起才是一个真实的人。所以他的作品也不愿只呈现出花朵洁净美丽的一面，也要加入了一些其他的元素，比如这只死亡的壁虎。
荒木经惟，“花与JAMORINSKY”系列，c-print，75×60cm
至于那幅作品中的“木乃伊”玩偶是2015年的时候来到荒木先生家里的，他从一家自己经常光顾的古董店里发现了这个玩偶就买了回来。这个“木乃伊”原来是绑着绷带的，荒木先生把绷带一圈一圈拆下来，放在花的中间，就像我刚刚说的，在花的中间加一些有一点点脏的元素，通过破坏100%的美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想法，那个“木乃伊”就是他自己，代替他去完成自己的创作意愿。他大概在2018年年底拍摄了这个作品，他非常喜欢这个木乃伊，所以总想把它加到自己摄影作品当中，成为一个元素。
荒木经惟，“花人生”系列，c-print，90×110cm
澎湃新闻：此次展览命名为《花幽》，你怎么读解这个名字？
本尾久子：一说到“幽”，人脑海中会想象到神秘感，就像一个谜团。在“花幽”的这个名字敲定之前，荒木先生曾想叫“花游”，游戏的“游”，同花朵做游戏的意思。还有“花灵”，幽灵的“灵”，希望通过花来反映精神世界。荒木先生最后觉得“灵”这个字表达的东西太强烈了，想变得再朦胧一点。在这个朦胧世界中，花起到一个支配和领导的作用，他希望通过自己的相机记录下来。反映出人和花的关系，以及和花一起度过的时间。日本有一个词叫“幽玄”，也很贴切地表现出这一意象。
“荒木经惟花幽”展览现场798艺术区桥艺术空间
“什么是艺术？什么是公序良俗？这些都是值得讨论的”
澎湃新闻：我注意到即便在上世纪90年代，荒木的一些摄影作品和展览曾被日本警视厅干涉过，很多时候他的作品似乎都游走在公序良俗与追求艺术极致的边界，他有没有告诉你界定两者的标准？
本尾久子：这个问题大家各有各的想法，从我的认知上看，荒木先生本人认为法律本身也是历史发展的产物，所以不一定法律目前允许的就是好的，反之法律现在禁止的就是坏的。同时他也强调，不能因为法律不允许我们做什么事情，我们就去憎恨法律，这没有必要。同时他也无意去组织什么样的运动来反抗或者推翻现行法律，哪怕去做一些条文上的修订。
有人会有疑问，难道说艺术家就可以随心所欲吗？了解荒木先生的人会知道，他从来没有说过他自己的作品就是艺术，他的创作更多是忠实于如何把现实中他见到的风景和人物都拍摄出来，在拍摄过程中会掺杂进一些不同元素，有的时候难免会加入一些有争议的东西，他这么做只是想从文化层面让作品本身体现出一种讨论性，观众通过观看可以产生出不同的理解，并不是要给大家一个标准答案，他也无心推动法律在相关方面作出修改。什么是艺术？什么是公序良俗？他认为这些都是值得去讨论的。
荒木经惟，“色情花”系列，c-print，100×70cm
澎湃新闻：据说荒木是反感数码摄影的，一直在坚持胶片拍摄。谈谈近两年他使用的相机吧。
本尾久子：荒木先生经常用的是三台相机。一台是35毫米画幅的相机，他的好多作品都是用这个35毫米画幅相机拍摄的；还有一个是67毫米画幅的相机，这款相机已经不再产了，所以出了毛病后他总是修一修再继续用。最后他还有一台宝丽来的拍立得相机，大部分时间他都会带着这台宝丽来在身边，这次展览就有一面墙的作品来自用宝丽来拍摄。其实具体拍什么或者什么时候拍，他选择相机还是很随性的。
荒木经惟，“花人生”系列，银盐手工放大，51×61cm
澎湃新闻：你也做过森山大道等日本摄影家的作品展，在你看来这批二战前后出生，在近半个世纪间都享有盛名的摄影家，他们的作品和拍摄习惯上有哪些共性和个性？
本尾久子：很多摄影家都认为自己作品中一定要融入一个什么样的理念，给大家去讲一个什么东西，但这两位摄影家对此都是持否定态度的，他们都认为摄影是一种非常独特的表现，并不是有一种外力的驱动，而是自己有一种欲望驱使着自己去创作，从这个层面来说，这两位摄影师都是自尊心很强，非常骄傲的人。他们共同经历了二战时针对日本的空袭，尽管他们一个成长于大阪，一个在东京，但都经历了空袭，那些惨烈的场面非常鲜明地留在了他们记忆深处。这也让他们的作品都带有对于生命的逝去，对于死亡，有一种漠然的情绪在里面。
荒木经惟，“花人生”系列，银盐手工放大，51×61cm
澎湃新闻：由于“身体原因”，荒木先生今次没有来华，他目前的状态如何？
本尾久子：荒木先生现在已经79岁高龄了，但和同龄人相比，他还算是特别有活力，也比较健康的那一类，他的整个人生波澜起伏，有很多故事，也结识了很多跟他一样精力旺盛、富有活力的朋友。但衰老毕竟是谁也无法抗拒的，荒木先生自己觉得他和过去相比是越来越没有活力了，他也因此而苦恼。
展览将持续至9月9日
本文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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