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很清楚,永田(山崎贤人饰)和沙希(松冈茉优饰)不可能在一起。东京有自己的法则,不会容许这样的两个人,年过三十后还留在自己的血管里,昼伏夜出,沉溺在爱情和一间小房间的虚幻安全感里度日。
如果这两个人不是相爱的一对,东京或许会网开一面,给他们单独留下来的机会。作为二流舞台剧编剧和演员的永田,说不定能收敛古怪脾气混得比从前好,一炮而红也没一定。单纯美丽的沙希可能会嫁人,生活安定下来不再喝酒,还会有个梦寐以求的更大一点的房间。
但两个人在一起就毫无胜算,只会把青春蹉跎,然后被东京一脚踢出,卷铺盖回到老家。
《剧场》海报
永田和沙希偶尔在街头相遇,很快相爱,一起以沙希那间典型的日式房间为宇宙中心,开始东京征途。
道理很简单,明眼的观众一看就懂。但需要慢慢表现,细致地一笔一划刻画人物心理,才不辜负文学的底本,揭示出某些普遍的真理。
这部电影是有宿命感的。年轻人到东京打拼的故事,大都逃脱不了宿命感。重要的不是结果,是人怎么像昆虫,被花海吸引,掉落水中,梦想破灭的过程。
时间也不全是与他们为敌。虽然最终剥夺了梦想和爱情,至少还赠予他们一件重要的礼物:自省。影片中,永田的旁白贯穿始终,表示一个清醒的永田,始终在注视混账的自己,反省扭曲的自我,痛苦地穿过糟糕的往事。
我们的目光,一开始都聚焦在混蛋永田身上。先是嗤笑他做作的追妹技巧,然后猜测他到底是不是个不被世人理解的天才剧作家,揣度他对别人的恶意,是不是真的源自内心的黑暗,怀疑他对沙希的爱,甚至一度担心他是否会失控伤害沙希。
沙希深藏的个性,则是慢慢浮现出来的。她的美好和一次次被辜负让人心痛。然后这个角色开始酗酒,沉默,能量流走,纯真被杀灭。只是这些全心全意的付出中,有多少是用来麻痹自己,抵挡最终走上生活给她设好的轨迹的成分呢?
来东京求学的沙希,是个走在路上经常有人搭讪的美丽少女。虽然美丽,演戏也不错,但在大东京这点资本到底也不算什么。
再加上早早遇到永田,她索性辍学打工,不再继续追寻演员梦。幻想中的永田的才华和爱情一直被沙希当作盾牌,格挡住自己不够努力也不够有才华的现实。
两个人的性格层次渐渐丰满的同时,二人周围的“小剧场生态”也越来越清晰。在一场片中永田唯一参加过的圈内人大型长桌聚会中,这群艺术家模样的人和一般的上班族没什么区别。大家竭尽全力编织关系,戴着虚荣和讨好的面具社交。聚会结束,朋友青山(伊藤莎莉饰)劝永田:“这不是普通的剧团聚餐,是正经工作的一部分呀。”
不要相信励志的日本影视剧,艺术并不能拯救人生。伟大的艺术或许可以,二三流剧场人靠艺术连温饱都解决不了。
可是这个自卑者永田,一直到最后还是坚称:“舞台剧是最最重要的。”可悲又无可奈何,是因为现实逼仄,更迫切需要用来逃离和重构生活的这一方舞台。
导演玩了一个技巧,让最后一夜念着最初台词的两个人忽然置身真正的舞台。台上的沙希是演员,真正的沙希坐在台下哭泣。
“初闻不解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空间和时间的藩篱随着那间房间的四壁一齐打开,在这里积累的往事曝光在众目之下。
原来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对这间房间非常熟悉:知道木板床的拼接方式,暖桌和床头凳的颜色和形状,两面大窗户外的风景和绿色藤蔓。沙发是旧兮兮的草绿,缝纫机纯白,桌边的黄色宜家两层收纳车里总是堆满杂物。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会放下一席竹帘,床边的墙上停留过波光粼粼的光斑。
这种电影是要长一点才好。这样我们才能目睹这个房间一寸一寸的变化,直到它在时间的冲刷下失去大部分物品,露出光溜的墙壁和洞开的窗。房间仿佛有自己的意志,沙希回老家之后永田明明已把所有物品装箱,冥冥之中它又把旧物恢复原样。是房间和人一起,等待沙希来这里做一个了结。
最后一场时空挪移的戏中戏,看上去是悔过的永田最后一次“利用”了沙希,把两人的爱情故事变成自己的作品,在舞台光束下做自我陶醉的独白。
但也可以换个角度看,自卑青年永田始终清楚并痛恨隔在他和沙希之间的畸形自我。他不是真的冷漠,无法体会沙希的心情。可惜长久以来,病态人格让他失去吐露心声的能力。只有在舞台上,只有当时间过去,一切无法挽回时,他才能毫不羞怯地讲出真心话。